风口上的元宇宙
我非常有幸受邀参加2022网易经济学家年会，我的发言题目是《风口上的元宇宙》。2022年，「元宇宙」是关键词。现在关于元宇宙的文章汗牛充栋。因为今天的会议是经济学论坛，我并不想在一开始讲元宇宙的定义是什么，元宇宙的前生后世如何——这些方面大家已经看了太多文章和文献。我将着重谈谈元宇宙的经济学意义。就此，我想讲三个问题：一、如何理解和认知元宇宙得以诞生和蓬勃发展的历史背景？二、如何理解和认知元宇宙所带来和所包含的经济学意义？三、如何理解和认知元宇宙引发的历史性挑战？
一、如何理解和认知元宇宙得以诞生和蓬勃发展的历史背景？
为什么元宇宙能够在2022年成为最大的风口？主要有四个原因，我们在此把它们加以整体性的思考：
1、疫情。我们需要承认，自2020年疫情爆发以来，我们对于疫情的认识始终滞后于疫情事实上对人类社会、对人类本身经济生活、社会生活和人类经济生产活动的影响。
可以这样说，不论是疫情最后怎样发展，即使进入后疫情时代，疫情已经深深地改变了当代人类生活、生产、经济和社会的基本模式。因为疫情时代的到来和疫情反复对人类生存环境和生存方式的影响，人类需要有一种相应的生活与工作模式，这一点成为了推动元宇宙产生中极为特殊的历史动力。不是说，没有疫情就没有元宇宙，但可以看到的是，疫情呼唤和刺激了元宇宙的到来。
2、传统经济困境。自2008年以来，传统经济，主要是指传统实体经济和传统金融经济始终在周期的危机中徘徊，大量传统经济问题，诸如劳动生产率的下降、通货膨胀持续存在、利息成本波动、就业难度上升、传统国际贸易的冲突，不一而足。所有这些，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在传统经济框架下解决传统经济所面临的问题，不能说已经走向尽头，至少可以说已经困难重重。人们需要新的思想支持新的经济模式，来解决传统经济结构性的、制度性的困境。正是有这样的原因，元宇宙提供了一种极为有创造性的选择。
3、科技革命。在过去二三十年间，甚至推到五十年左右的时间，从IT革命开始，一直进入到近几年来大数据、云存储、1G到5G的通讯革命，现在正在路上的6G，以及AI、区块链、数字孪生、量子科学革命，所有这些科技革命成果终于集结在一起，需要发生和建立一种综合性的、根本性的技术革命框架，集中体现所有科技成果集群式的效应。现在我们看到这样的可能性，那就是元宇宙具备支撑整个科技革命整体性的融合的潜力和张力。
例如，我们过去认为3D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革命，我们也低估了VR、AR、MR的意义。如今我们看到，3D和虚拟现实技术都可以和元宇宙融合在一起。
4、新世代的形成。恰恰在2020年代这个背景下，人类代际发生了根本性的演变。在目前的世界人口代际结构中，虽然包括了从1940年代至2010年代的不同的世代。但是，其中包含着自1980年代之后所产生的三代：一代是Y代，从1981‒1996年；Z代，被公认为从1997‒2012年，还有一代是α代，从2010年到现在。这三代人，Y代、Z代和α代在世界人口中的比重超出人们的想象。其中，Y代在人口中的比重达到22%，绝对数是17亿；Z代在当代人口中的比重高达32%，绝对数是25亿；α代虽然刚刚开始，绝对数已经达到7亿。也就是说，80后以来的新三代人口的的总数达到了49亿之多，超过总人口60%。
我们知道，从80后开始，特别是90后、00后、10后，他们是在数字经济中，在移动互联网中，进而是在元宇宙中长大的，他们是天生对元宇宙不存在心理和技术障碍的三代人。
我要强调的是，前面所说的四个原因交互在一起，就使得元宇宙并非是一种刚刚被发现或是刚刚被创造的新事物。其实，元宇宙早已存在，只是我们在今天的特定情况下，在过去的2021年的特定背景下，元宇宙被大家重新发现，被大家关注和参与。
总得来说，我们应该这样认为：元宇宙是在疫情背景刺激下，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之中实现和发生的一个引人注意的历史转型事件，而且是一个大的事件。这是我想讲的第一个问题。
二、如何理解和认知元宇宙所带来和所包含的经济学意义？
关于元宇宙所带来的经济学意义，我具体讲八个小点：
1、元宇宙作为科技革命集大成，很可能影响，甚至主导21世纪全球性的经济大转型。这个转型和以往人类历史上经济转型有一个根本的区别——这是一个由技术集群，而不是单一技术和若干技术形成对传统经济全方位创造性破坏的一个彻底性的展现，远远超越了熊彼特所说的由单一产品，或者单一行业那种意义上的创造性破坏和那种意义上的创新。 正因为如此，我们看到，科学技术本身的规律正在侵蚀、影响和改变一系列传统的经济规律。
2、元宇宙改变传统的经济空间。因为元宇宙的诞生和如火如荼的发展，人类的空间，或者说人类生存和工作的空间发生了一次革命。在19世纪、20世纪，人类的空间是在地理空间上的拓展、探险——北极、南极、海洋、太空。因为元宇宙，人类进入到一个新的空间领域，这就是所谓的数字空间，或者说我们今天借助元宇宙这个概念所说的“元宇宙空间”。 这样一个空间是无限大的，是无所不在的，是即时的，因为人类的技术已经可以支持人类既可以生活与工作在我们所熟悉的世代相传的物理的、现实的空间，也可以同时生活和工作在一个虚拟空间。人类将全方位地同时开始在两个空间里生活与工作，这是非常了不起的革命。而我前面所说的Y世代、Z世代和α世代，他们与生俱来，或者说他们非常容易成为这两种空间的生存者和工作者。
3、元宇宙改变了经济活动的组织模式。长期以来，特别是工业革命以来，人们已经习惯根本的经济组织是公司（corporation, company或firm），以及工厂（factory）。这些组织形式都是金字塔形式的，都是集中管理的，这是由工业、产业，特别是加工业自身的特征所决定的。在数字经济时代，元宇宙要求整个经济组织形态必须发生一次变革，由集中走向分散，那么将来的组织形式毫无疑问是DAO（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非中心化自治组织）的形式，所有公司也要发生DAO的转变，变成DAC（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corporation，非中心化自治公司）。只有这样经济活动才能更加有生气，在发生DAO的转变过程中我们才能理解未来的共享经济，未来的合作经济的前途所在。
4、因为元宇宙导致价值体系和价值基础发生变革，现在已经看到，元宇宙将有助于数字经济的生存与发展，元宇宙将来的金融活动更需要DeFi这样的模式加以支持。在元宇宙的条件下，NFT具有广阔的前景。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大一统的、自上而下的，完全基于国家力量的价值体系需要向多元化价值体系转型。
5、元宇宙影响了资本形态，加剧了科技资本的膨胀。元宇宙将非常有效地推动传统资本从产业资本、金融资本向科技资本的转化，元宇宙将改造传统的资本体系。有美国一家公司，叫a16z（Andreessen Horowitz），属于互联网最重要的投资基金，a16z是脸书、Twitter、Airbnb，比如Coinbase、OpenSea的主要的投资者，a16z被认为是投资领域的新星和未来。a16z投资的理念就是彻底改变了传统华尔街模式，改变了所谓的IPO模式，极大的支持认知前面所说的代表元宇宙方向的企业。
6、元宇宙将改变产业模式。当元宇宙和不同产业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对于这些产业就会产生巨大的推动、刺激作用。例如，元宇宙和教育产业的结合，其意义重大：university的词根本身就是宇宙的意思。只有元宇宙和教育体系的结合才会使自工业革命所建立的教育制度适应数字经济时代的要求。又例如，元宇宙和工业的结合推动和产生工业元宇宙（industrial metaverse），而它无疑会增加和强化工业的创新，工业和数字经济的彻底融合。这是一个非常清楚的前景：所有的产业通过元宇宙可以赋能，通过元宇宙可以升级换代，而元宇宙只有和不同的产业结合在一起，元宇宙才会获得前所未有的生命力，显现出它的潜力，包括元宇宙无疑会改造文化艺术行业，会特别地变革我们今天所理解和认知的服务业。还有，元宇宙还可以和区域增长、区域发展结合在一起。
7、元宇宙将推进世界上产生一批新型的、支持元宇宙的企业。现在，微软在转型，微软在创造Xbox平台，英伟达创造了Omniverse这样新的平台，Epic Games也做出了贡献。在中国，不论是小米、华为、腾讯、百度也纷纷加入到元宇宙的行列之中。
8、元宇宙不是提供了一个新的经济竞争赛道，而是在未来的经济体系中创造了新的赛道，提供了新的竞争规则。它将改变迄今为止因为工业革命所造成和固化的产业结构体系和产业生态环境。
三、如何理解和认知元宇宙引发的历史性挑战？
关于元宇宙本身面临的挑战，不论怎样讲，元宇宙还处于极为初期的发展阶段，过早和过高地将元宇宙加以评价和定论都不符合元宇宙现在的真实情况。我主要讲元宇宙所面临的三个挑战。
1、元宇宙如何避免加剧“数字鸿沟”？世界上已经存在的南北差别，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差别，这个问题是需要警觉的。现在看大的元宇宙发展和分布，具有建立元宇宙基础设施，元宇宙很容易得到普及的区域显而易见是发达国家和少数新兴市场国家。在地球上会有相当的贫穷地区和国家，将因为元宇宙被进一步在数字化转型中边缘化。所以，在元宇宙发展过程中，如何避免加深所谓的“数字鸿沟“，是严重的挑战。我本人并不希望因为元宇宙拉大国家与国家之间、区域与区域之间的发展差距。
2、元宇宙如何缩小人民之间、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缩小贫富差异？如何实现元宇宙成为公共资源，使人们更好地通过元宇宙得到合作，通过元宇宙实现互惠金融。我希望所有的大企业都能够把他们的社会责任、历史使命和开发、参与元宇宙结合在一起。
3、元宇宙如何有助于改善政府治理。政府、法律、监管都不应该在元宇宙早期缺位，而且应该与元宇宙未来的发展形成互动关系。
以上三个挑战，希望得到所有政府机构、企业和大众的关注和思考。
在结束我的发言时，我想引用我前几天在一个演讲中的最后一段话：1944年重要的经济学家波兰尼写了一本著作《大转型》，英文叫The Great Transformation。波兰尼和哈耶克有相当本质的分歧。波兰尼认为，在社会重大的转型过程中不能高估市场的自发力量，经济是嵌入到社会之中的，所以所有的转型都需要有政府的介入，需要政府和市场之间的协调。今天的元宇宙，刺激了和焕发出21世纪大转型方式。在这样的大转型过程中，如何协调四个因素的关系，关系着人类的命运，当然也关系着元宇宙发展的未来轨迹。这四个因素就是科学技术、法律、政府、市场。我们需要把这四个最重要的元素结合在一起，才能够更好地认知大历史的图像，能作出更加清醒的选择，才知道未来所在。
朱嘉明教授接受网易财经专访内容
问：2022年什么是核心资产？房地产还是未来的核心资产吗？
朱嘉明：核心资产会随着时代的经济结构和制度的不断发展而改变，当下，我们正处于传统定义的核心资产向全新定义的核心资产转变的重要阶段。2022年无疑是转变的重要拐点。
在我看来，未来新型的核心资产是三种能力的组合：想象力、想象力基础上的创造力、用技术实现想象力的能力。这背后体现的是思想能力、知识能力和观念的能力。进一步说，未来新型核心资产主要体现为数字形态的生产要素，基本特征是资产的非物质化、核心资产具有高度想象力、创新力，以及核心资产本身所包含的技术含量。
例如，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NFT会成为新型的资产形态，NFT需要实现和元宇宙的有机结合。房地产无疑还是资产，但已经不可能成为未来的核心资产，不仅在中国，在很多发达国家也是如此。
2022年，元宇宙将成为核心资产最重要的平台和载体，提供支持和发育未来核心资产的框架。因为元宇宙是迄今完成的数字经济、信息经济和人工智能经济的结合，或是信息社会、数字社会和智能社会的结合，元宇宙的确代表人类未来的方向，具有很大的潜力。
截至目前，互联网已经发展了五六十年的时间，改变了人类的经济和社会生活，如果按照这样的时间尺度，从现在开始，元宇宙还将经历至少半个世纪的发展，这意味着要到21世纪的70年代，元宇宙的价值和意义可以得以充分显现。
在元宇宙的发展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产生很多新的经济形态和经济组织，也会产生独特的财富模式。我认为，已经不可能通过用互联网的商业史、互联网所产生的最大的公司，互联网造成的世界首富等指标，作为元宇宙未来发展的参照系。因为元宇宙背后代表的是全新的经济模式，更支持和适应DAO（decentralizedautonomous organization，非中心化自治组织）、DAC（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corporation，非中心化自治公司）和DAS（decentralizedautonomous society，非中心化自治社会）。特别是，元宇宙包含共享经济和合作经济的基因，元宇宙的财富模式必然发生改变。所以，仅仅用过去的“首富”、“最大公司”来想象元宇宙的未来，是不够的，很可能产生误导。
问：元宇宙的“房地产”值不值得买？
朱嘉明：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对于在电子游戏世界中长大的新一代人，玩游戏需要买装备，装备需要不断升级换代，游戏装备有一定价值。如今，元宇宙中的“房地产”是否有价值，取决于两个方面：其一，每个个体是否接受虚拟世界存在“房地产”，且具有价值；其二，如何看待每个个体在虚拟环境下所选择的生态环境、应用场景和相关的其他具体情况。即使接受虚拟世界存在所谓“房地产”价值，不要因此产生所期望和想象的财富“幻觉”。可以肯定：未来元宇宙的所谓“房地产”价值必然是波动的，甚至发生剧烈的波动。最重要的是，元宇宙中的“房地产”绝不应该是元宇宙的新形态价值所在。
问：进入元宇宙纪元后，人类社会将发生哪些变化？
朱嘉明：人类社会一定会全方位地发生变化。最大的变化是经济组织及经济制度的变化，从而波及社会组织结构和社会治理模式的变化。人类会正在面临新“二元化”的转变：一方面，要在改造和改善现实社会的社会生存环境；另一方面，要开始在元宇宙中构造生活、生产和社会交往的模式。人们开始要面对现实世界和元宇宙的双重身份。元宇宙进入人类生产生活以及经济活动之后，人类会对自己有更多理解和认识。这是非常清楚的前景。
此外，元宇宙还会改变全球化的模式，改变国际关系，甚至影响传统的地缘政治。
现在，我们还无法预见元宇宙的未来进程，但是，这个进程至少需要20‒30年的时间，才能够比较完整地展现在人们面前。
问：元宇宙的产业会冲击实体经济吗？会导致实体经济中哪些行业消失？
朱嘉明：元宇宙产业冲击实体经济的提法有些偏差。事实上，实体经济本身已经产生和积累了太多的问题，很多实体经济和产业正走向衰落，需要元宇宙加以支持和补充。例如，现在的教育产业，缺少新思维，包含诸如阻碍跨学科的问题、跨代教育和跨区域教育的问题，教师和教课书的知识体系严重滞后。元宇宙无疑提供了教育和学习革命的平台。还有，在工业、制造业的技术创新领域，元宇宙可以成为主要的工具和手段。还有，全球性人类资源分布不合理，穷困地区人才严重短缺的问题，元宇宙是一种解决方案。总之，元宇宙和传统实体经济并非是对立关系，应该是互补关系。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元宇宙对实体经济的积极意义大于对实体经济的冲击。
问：元宇宙是否会对年轻人结婚或者生育产生影响？
朱嘉明：随着数字经济的进展和人类社会的转型，婚姻和生育无论如何都会发生变化。在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后，传统的婚姻形式、性别结构和生育模式，已经急速，甚至呈现加速度的改变。以生育率为例，即使在印度也在下降。总之，出生率下降，婚姻形式改变，性别结构的多元化，几乎是不可阻挡的趋势。元宇宙是否会加剧这种趋势，很难做出短期判断。因为，还有考虑到人工智能、机器人，人类道德观念等因素。
问：元宇宙是否会成为“社恐人”的天堂？或加深现代人的孤独感？
朱嘉明：元宇宙本身也是一种新型的社交模式，具有社交功能。这种社交功能，可以帮助现代社会人与解决人们社交障碍的困难人，有助于帮助人们实现在社交深度和广度方面的前所未有的突破。也就是说，“社交恐惧症”来自社交障碍症，而元宇宙恰恰有利于克服社交的障碍，会使很多自我的潜意识和内在的心理特征通过元宇宙得到释放。
所以，我更相信元宇宙是一个大规模的治愈人类心理的平台。所以，元宇宙会使现实世界中普遍存在的孤独得到缓和，而不会使孤独加剧。孤独是人类的特性，人类也为解决孤独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元宇宙无疑是一个更有创造性、更有前途和希望的新的努力。在21世纪，元宇宙将是改善人类社会心理，构建人类多重身份和人机积极关系互动的重要工具
